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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教书

第(2/3)节
笑声似银铃,只是吵得紧。章途走在田埂上,那些孩子就停下来喊一句:“章老师好!”喊完继续跑,手上缠着线,远远牵着一只高飞的鸢,忽上忽下地飘着。

    他们在放风筝。

    章途就又想起小学的事。那时候老师还会组织孩子们踏青,上烈士公园去,门口就有卖风筝的。一毛二买一个,在草坪里拽着跑,手里的线一紧一松,风筝就跟着忽上忽下,能飞得很高远。章途着迷地看着,好像风筝上驮着自己的灵魂,结果就是老师喊集合了都听不到。

    有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传来,田野里扯着风筝跑的孩子们依然抬头望着天空,眼里手里,紧紧跟随着那只纸鸢。

    小学校的事情逐渐多起来,章途给学生们布置作业时觉得这里要练那里要写,完全忘了作业收上来以后要靠自己批改,只好在办公室挑灯加班。江宁川一开始在家里左等右等等不回人,后来就有经验了,直接打上盒饭去小学校找人。

    两个人常这样坐在小办公室里,章途吃饭,江宁川就看着他吃,间或交谈。

    “今晚我跟老林约好要去两个学生家里家访,回来得可能会有点晚。”

    江宁川看看外面的天,已经有几颗星子挂在天上,相隔距离很远,颇为寥落。落在膝头的手指微动,他面带犹豫之色:“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?”生怕章途拒绝似的,他急促地补充,“我不进去,就在外面等你。”

    章途有点意外地眨眨眼:“怎么了吗?”

    除夕那晚,他们从公社走回家,章途彼时还要拄拐,走到黑暗处时步伐常常放慢,他走到章途身边,章途会很自然地攥住他的衣摆。原本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,江宁川却偏偏放在了心上。他老想起章途靠过来的瞬间,紧张得身体绷直,屏气凝,可章途一无所觉。他只好沉默地走在对方身边,假装无事发生。

    今晚章途和老林要去家访,天一黑,他会不会也对老林这样?江宁川心中涌起的这个猜想忽然使得他极不舒服起来,于是产生了一种冲动:要做点什么,证明我在他身边是不一样的。要有一个和所有人都不同的位置。

    依赖我,不要依赖别人。

    江宁川在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想法的瞬间,呼吸慌乱,眼闪躲,双手不安地摩擦布料。仅仅是章途一句无心的提问就把他击溃,以后该怎么办呢?他像只跌跌撞撞的小动物妄图扑进一块儿柔软的皮毛,一切全凭直觉行动,等到静下心思考时才发现,后面是不见底的深渊。

    越界了。江宁川惶惶地低头:“没、没怎么,如果麻烦的话就算了。你吃完了吗?我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章途却在他想要后退的时候伸出了,但她回回是班上第一名,自己也想继续读,得好好做通思想工作……”

    章途自顾自地絮絮地说,没注意到江宁川亮起的眼睛。

    这间屋子的墙壁有龟裂的痕迹,感觉随时要倒塌,徐兰兰的爹在抽烟,低着头吸,慢慢地吐,吐得那么沉重。这是乡里人自制的卷烟,很呛人。一屋子人沉默地看着他,渴望得到一个准话。

    “……徐兰兰人聪明,成绩也很好,总是拿第一名。”老林先前摆了一堆大道理,徐兰兰她爹总是低头不答,显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做派,这会儿就轮到章途上了,“读下去,初中高中,最后说不定能考上大学的。”

    徐兰兰的父亲很惊异于这个词,视线向右转去,看着自家女儿的背影:“大学?我家兰兰还能成大学生哩?”

    “能啊,这么不能!兰兰成绩可好。”看到对方的态度有松动,章途再接再厉,也把口音换成当地的说道:“说不定还能当女博士哩。”

    “章老师,你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,我信你。”徐兰兰的爹苦笑着拿烟指了指,没有方向,但谁都知道是在说这间房子。“我也实在是没能耐了,要是能读书,谁还舍得自家孩子去田里受苦?我每天天不亮就出工,她妈肚里揣一个背上背一个在地里种地,累死累活也就挣这么点儿,我是真没能耐了。”

    于是屋子里一时归于寂静。

    江宁川忽然做声:“东头王家的给了你多少?”

    徐兰兰她爹抖抖烟灰:“说这些作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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